中国当代学者，很少有不刺眼《红楼梦》其书的。陈寅恪也不例外。早在青少年时期，他就温存《红楼梦》，同期也温存晚清以还很走红的红学一科。说来此事还与他的世代书香量度。他的伯舅俞明震，字恪士，晚清翰林俞文保的令郎，能诗，有胆略，重情义，与寅恪尊东谈主散元老东谈主不仅是姻亲关系，性分上也极相合。寅恪少年时期住在南京，与俞家比邻而居，天然受其影响。直到晚年他还很是回忆起这段旧事：“寅恪少时家居江宁头条巷。是时海内尚称艾安，而识者知其将变。寅恪虽年在童幼，然亦有所感叹，因欲纵不雅所未见之书，以释幽忧之念念。伯舅山阴俞斛斋先生明震同寓头条巷。两家望衡对宇，往来便近。俞先生藏书不富，而颇有精本。如四十年前有正书局石印戚蓼生抄八十回《石头记》，其原本即先生官翰林日以三十金得之于京师海王村书肆者也。”[1]而红学名流俞平伯，很早以前就与寅恪先生结下了翰墨缘分。说来也巧，俞平伯的研究《红楼梦》，与戚本也有径直的关系。学者中俞先生是最早称引戚序本《石头记》的[2]，况且曾对戚本和脂评庚辰本、己卯本、甲戌本，以及甲辰本、程高本等作过翰墨上的比勘[3]。    一        1928年寅恪先生和俞平伯先生同在北京，寅恪任教于清华国粹研究院，俞平伯原执教燕大，这一年的十月也来到清华，在大学部中语系担任讲席。那时寅恪先生正在研究韦庄的《秦妇吟》，故请平伯先生以小楷抄录《秦妇吟》长卷，并注明流传本翰墨的异同。俞并写有跋语：    余与寅恪倾盖相见，忘言夙契。同四海以悠扬，念孤苦之憔悴，所谓去日苦多，改日浩劫，学谈无成，忧生益甚，斯信黔驴技尽之言，然不自病其惑也。今岁丁香开后，嘱写此篇。明知笔迹尘下，无以塞命，惟念古今来不乏洋洋纚纚，流布词场，而寅恪兄乃独到取于此，且有取于稚弱之笔法，则其意故在扎牡骊黄之外也。中庸癸卯后千有四十五年岁次戊辰春三月俞平伯写跋于北京。[4]    《秦妇吟》是寅恪先生生平最青睐的一篇作品，曾前后三次校笺，每次均有所增补。第一次在1936年，题目是《读秦妇吟》（后改为《秦妇吟校笺》）；第二次1950年，题目作《秦妇吟校笺旧稿补正》；第三次是终末之定稿本，题目作《韦庄秦妇吟校笺》，收入1950年上海古籍出书社出书之文集本《寒柳堂集》。请俞平伯书写长卷，可使我们追念先生对韦庄此作发生特殊深嗜深嗜的运行之期，以及那时的阐明。是以第一次校笺之时，寅恪先生说起：“戊辰之春，俞铭衡君为寅恪写韦端己《秦妇吟》卷子，张于屋壁。八年以来，课业余暇，偶一讽咏，辄若不明，虽于一二字句稍有校释，然皆琐细无足挂齿。”[5]那么“宏旨”安在？就在于：“端己之诗，流行一生，本写祖国乱离之惨状，实触新朝宫阃之隐情。是以半吐半露，志希免祸，以生平之杰构，古今之至文，而竟垂诫子孙，禁其传布者，其故镜在斯欤？傥在斯欤？”[6]内容上平伯对陈之寓意已微有所知，故前边跋语写得很是含蓄，仅仅说“其意故在雌雄骊黄之外也”。    同是1928年这一年，陈寅恪也为俞平伯先生作念了一件值得一书的事，就是应平伯之请，他为俞曲园的《病中呓语》写了一篇跋，时辰亦然在“春三月”。[7]经学人人俞樾（曲园为号）的《呓语》作于晚清庚子、辛丑（1900至1901）之时，对自后家国政局的事变颇多预见性，因而为士林所颂扬。寅恪认为这种表象并不奇怪，因此在跋语中申而论之谈：“东谈主事有初中后三际（借用摩尼教语），犹物状有线面体诸形。其演嬗先后之间，即不为确信之因果，亦必生相互之关系。故以不雅空者以不雅时，寰球东谈主事之变，遂无一不为天然则非巧合。既为天然，则因有不错前知之理也。”[8]又说：“那时中智之士莫不惴惴然睹大祸之将届，况先生为一代儒林宗硕，湛念念而通识之东谈主，值其气机触会，探演微隐以示来者，宜所多言中，复何奇之有焉！”[9]真不错说，知俞樾者寅恪也。后记还提到与俞平伯的念念想走动：“尝与平伯言：'吾徒当天处身于中庸之道之间，托命于不僧不俗之国，其所遭受，在此诗第二第六首之间，至第七首所言，则藐不可期，未能留命以相待，亦姑诵之玩之，比诸远看海上神山，虽不可即，但知改日尚有此一境者，未曾不不错少抒优生之念。然则其精心苦矣。”[10]还说：“此诗末首曰：'略将数语示儿曹。’然则当天平伯之录之诠之者，似亦为那时所先见。此殆所谓东谈主事之天然则非巧合者欤？”[11]可见陈、俞二东谈主的翰墨缘分并念念想之默契，固有存于翰墨及话语之外者。    是以当1954年俞平伯与胡适沿路遭受诬枉之灾，严慎如寅恪先生也禁不住要为他的知己一辩。这就是写于同庚的七律《无题》：    众东谈主欲杀一轩渠，弄墨然脂作计疏。    猧子吠声情可悯，狙公赋芧意何居。    早宗小雅能谈梦，未觅名山便著书。    回首卅年题尾在，处身夷惠泣枯鱼。[12]    研究者有的认为“轩渠”指胡适，实则此典更得当俞平伯的身份特色。《后汉书·蓟子训传》载：“儿识父母，轩渠笑悦，欲往就之。”[13]俞平伯1949年以后对新的政权是招供的，况且似乎欣忭了英敢于学术的积极性，写稿与研究格外忙活。《红楼梦简论》、《读红楼梦杂文》等都成稿于那一时期。轩渠欲就父母怀抱的赤子款式，颇似俞平伯对新政权所遴荐的亲近派头。诗的终末两句有小注：“昔年跋春在翁有感诗云'处身于中庸之道之间’。”俞樾室名“春在堂”，所著书称“春在堂全书”，因此“春在翁”自是指俞曲园无疑，可证此诗的具体所指为俞平伯。天然三四两句，如说也将胡适之包括在内，同样证明得通。第三句“猧子”后有注：“太真外传有康国猧子之记录，即今外东谈主所谓'北京狗’，吾国东谈主则呼之为'哈巴狗’。元微之梦游春诗'娇娃睡犹怒’与春晓绝句之'圭儿撼起钟声动’皆指此物，梦游春之'娃’乃'圭’字之误，浅东谈主所妄改者也。”[14]寅恪对批俞以及批胡适之发火，言外之意，以至用了责詈讥刺的词语。五、六句“早宗小雅能谈梦，未见名山便著书”，亦然指俞平伯年青的时候就发表诗作及研究《红楼梦》[15]，那时还很稚拙，并没猜测传之后世。尤可见批俞是弱肉强食，实不应该。试想，以平伯先生仁爱精辟之才性，也逃不脱遭受大范围批判的运谈，岂不是“众东谈主欲杀一轩渠”吗？        二        陈寅恪与吴宓的友谊，已为众东谈主所共知。但他们友谊之初建，却和《红楼梦》不无关系。1919年3月2日吴宓应哈佛大学中国粹生会的邀请，以《红楼梦新谈》为题，讲析《红楼梦》其书；陈寅恪那时也在哈佛留学，不知是否也听了吴的演讲，但3月26日他写了一首诗送给吴宓，诗题作《红楼梦新谈题词》，全诗八句为：    等是阎浮梦里身，梦中谈梦倍酸辛。    苍天碧海能留命，赤县黄车更有东谈主。    世外文章归自媚，灯前啼笑已成尘。    春宵絮语知何意，付与劳生一怆神。[16]    第四句有注：“虞初号黄车使臣”。虞初是汉武帝时期的一个著明的术士，尝著《虞初周说》九百四十篇，因而向有演义初祖之称。张衡《西京赋》也有“演义九百，本自虞初”的记录[17]。诗中“赤县黄车更有东谈主”句，昭着是对吴宓《红楼梦新谈》竟然信。自后吴宓竟然写过多篇计议《红楼梦》的翰墨，自出一家之言拳交 porn，受到学术文化界的青睐。1919年3月26日他在日志中记下这首赠诗的同期拳交 porn，对寅恪先生东谈主格和学养有所评价，写谈：“陈君知识浪费，识力精到，远非侪辈所能及。而又性气和爽，志行方正，深为倾倒。新得此友，殊情愿也。”[18]可见二东谈主之友谊确因《红楼梦》而相互结缘。而寅恪先生这首题红诗，比胡适发表《红楼梦验证》早两年，比俞平伯的《红楼梦辨》早六年，红学史上应有其不该淡忘的位置。    《吴宓日志》还记录有他们留学哈佛时，寅恪与吴宓日常交谈之中，提到的一些量度《红楼梦》的不雅点。如触及到爱情这个话题，寅恪认为：“（一）情之最上者，世无其东谈主。悬空遐想，而甘为之死，如《牡丹亭》之杜丽娘是也。（二）与其东谈主交识有素，而未尝共衾枕者次之，如宝、黛等，及中国未嫁之贞女是也。（三）又次之，则曾一度床笫，而弥远顾虑不忘，如司棋与潘又安，及中国之寡妇是也。（四）又次之，则为佳偶终生而无外遇者。（五）最下者，随地接合，惟欲是图，而无所谓情矣。”[19]此可见寅恪对爱情极富梦想精神，况且随地举《红楼梦》以为例证，说明他对作品的稔熟以及对《红楼》爱情形色的高度评价。        三        陈寅恪先生在我方的史学文章中提到或征引《红楼梦》以取比，最多的是《论再生缘》和《柳如是据说》两部文章。后者释证钱柳缘分诗，以明清易代为其配景，触及之东谈主物与曹雪芹和《红楼梦》有道理方面的关联。前者所论之作者陈端生更是乾隆时期的女作者，和曹雪芹吞并期间，念念想倾向也不无暗合之处。是以此两书中引证《红楼梦》之处很是之多。    值得刺眼的是，《论再生缘》内部对众说纷纭的《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作者问题，寅恪先生暗示了我方的倡导，而论证方式尤为特殊。他认为世传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是乾嘉时某个东谈主参照各本糅合而成书的，是以书中试帖诗很是多。就《红楼梦》研究的常例而言，这是一种很很是的证明，反应出大史家的深厚学养。他的历史故实的依据是，嘉庆修《大清会典·事例二十五礼部门》乾隆二十二年札记录：“今年钦奉谕旨，会试二场表文，改用五言八韵唐律一首。剔厘考场旧习，务收实效。至将来各省士子，甫登贤书，即应会试。登第后，例应朝考。若非事先于乡试时，一体用诗，垂为定制，恐诸士子会试登第后，仍未能遽合程式。应自乾隆（二十四年）己卯科乡试为始，于第二场经文之外，加试五言八韵唐律一首。”[20]同期又引同书同卷乾隆四十七年条云：“又议定二场排律一首，移至头场试艺后。其性表面一谈，移至二场经文后。”[21]然后寅恪先生申论说：    可知自乾隆二十四年己卯以后，八股文与试帖诗吞并坚苦。故应考之举子，无不殚竭心力，专攻此二体之诗文。今通行本一百二十回之《石头记》，为乾隆、嘉庆间东谈主所糅合而成者。书中试帖体之诗颇多，盖由于此。[22]站在历史验证的态度，为《红楼梦》的作者问题增添了强有劲的一说。况且援用的是那时最具泰斗性的法律文本《大清会典》，其论断之凭据的可靠性实不可移易又辞谢异议。以此则《红楼梦》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均出自一东谈主之手的倡导，便站不住脚了。    《论再生缘》曾经论及试帖诗的写法上的条款，指出八股文是代圣贤立言，而试帖诗则必须唱和今圣。至于若何作念才叫作念唱和今圣？他举《红楼梦》内部的两段故事为例：“如戚本《石头记》第十八回'庆元宵贾元春归省，助情东谈主林黛玉传诗’中林黛玉代倩舞弊，为其情东谈主贾宝玉所作'杏帘在望’五律诗，其结语云'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考中五十回'芦学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文虎’中李纹、李绮所联'即景联句’五言排律诗，其结语云'欲志今朝乐，凭诗祝舜尧’等即是其例。又悼红轩主东谈主英敢于摹写潇湘妃子，高逸迈俗，轻篾科举，而一时失检，使之赋此腐句，颂圣终篇。若取与燕北闲东谈主《儿女英豪传》第三十回'开菊宴双好意思激新郎，聆兰言一心攻旧业’中渴想金花琼林宴及浩封夫东谈主，而行酒令之十三妹比不雅，不禁为林妹妹放声一哭也。”[23]《红楼梦》第十八回和五十回两个即景赋诗的例子，并不是作品的东谈主物在作试帖诗，而是作者另有取意，让不得当颂圣的东谈主物（宝黛）、不应该颂圣的地点（阁房闭处的芦雪庵），也窘态其妙地颂起圣来。不外这种写法具有极强的反讽真谛，作者“插手形式”的意图内情毕露。寅恪援用此例说明试帖诗在写法上必须以颂圣终篇，亦然恰到公道。他天然深知《红楼梦》作者的构意，可专爱“为林妹妹放声一哭”，其宅心简陋亦然在“雌雄骊黄之外”罢。    寅恪先生另一特见，是他认为《红楼梦》中“分歧原理者颇多”。例证之一，贾政下学差及任江西粮谈，王夫东谈主、赵姨娘、周姨娘等家眷皆不追随赶赴，实与乾隆时期放外官的轨制民风分歧。例证之二，晴雯补裘所补之孔雀毛裘，书中说是出自俄罗斯，寅恪先生认为是无指妄说。违犯，《儿女英豪传》形色的赵老学究赴安徽学政之任，并卒读于任所，其才女戴芊南曾经奉陪赶赴，倒是实阐发例[24]。应该承认寅恪所论不无道理，《红楼梦》成书历程复杂，前后非出自一东谈主手笔，且作者多所费神，真真假假之处多有。这么，以《红楼》行动证史的依据，宜乎分析具体情形后决定去取。若是因为王、赵、周诸夫东谈主没随贾政任，就得出论断，《再生缘》作者陈端生的母亲汪氏也不会随其生母侍父汪上育赴云南任，则不免大略。而《儿女英豪传》第二回形色的安配头因安老爷无侧室，便不得不躬行随往，以相沿官印，实与那时的轨则相妥当，可行动验证《再生缘》作者教会依据的有劲干证[25]。    寅恪先生还径直把《再生缘》与《红楼梦》对比，忽视：“端生虽是曹雪芹同期之东谈主，但其在乾隆三十五年春暮写成《再生缘》第十六卷时，必未得见《石头记》，自不待言。所可刺眼者，即端生杏坠香消，光阴水逝之意固原出于玉茗堂之'如花好意思眷，似水流年’之句，却适与《红楼梦》中林黛玉之感伤不期冥会（戚本《石头记》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之小节）。不外悼红仅迂挂牵象之文，而端生则径直亲历之语，斯为殊异之点，故再生缘伤春之词尤可玩味也。”[26]《红楼梦》与《再生缘》都是乾隆时期的作品，其题旨、构意亦不无暗合之点。两部作品都线路出对解放爱情的向往与对女性的特殊期待。    《红楼》东谈主物的感会，是作者的联想；《再生缘》作者的齰舌则是径直的活命经历。寅恪先生释证这一类作品，常作此虚实之比，底下还要具体谈到，暂不赘。        四        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据说》里引证《红楼梦》的地方更其多多。兹分歧意涵，析而论之。最初是《据说》第三章订正柳如是的《男洛神赋》究竟为谁而作，寅恪写谈：“细绎此赋命题是以如斯者，当由于与河东君交好之男性名士，先有称誉河东君为'洛神’及其他水仙之谈话篇什，然后河东君始有戏作此赋以相酬金之可能。”接下去有一夹注：“寅恪偶检石头记四十三'不了情暂撮土焚香’回，以水仙庵所供者为洛神。其三十八回为'林潇湘魁夺菊花诗’。盖由作者受东坡集十五'书林逋诗后’七古'否则配食水仙王，一盏寒泉荐秋菊’句之影响。至卧子则深鄙苏诗，所赋'水仙花’诗，与此无涉，固不待辨。但文选十九曹子建'洛神赋’题下李善注云：'汉书音义。如淳曰，宓妃，宓羲氏之女，溺洛水为神。’卧子或有取于此，而以'水仙花’目河东君，亦未可知也。俟考。”[27]这里，寅恪先生意在说明，河东君《男洛神赋》模写之对象，不是汪然明，而是陈子龙；而卧子虽然写过《水仙花》诗，却不像《红楼梦》第四十三回和三十八回的两个章节，是从苏诗中赢得的灵感。此说虽然是释证陈柳情缘的佩戴之笔，亦可见寅恪先生对《红楼梦》的情节及其用典的谙熟。    同样，《据说》此章验证河东君离开与卧子同居之南楼、暂住于李舒章之横云别墅之后，李曾有横云不雅景之邀，而卧子称疾未往。寅恪于此写谈：“不知是称疾，抑或真病？若称疾者，则其故虽不可确知，但必有河东君复杂之身分在内。若真病者，则崇祯八年首夏，卧子因河东君离去南园及南楼而发病，过后虽病愈，然亦以有所感叹，时复卧疾。如《秋居杂诗》第一首'药饵日相谋’者，即是其证。实世所谓'心病’而非'身病’者也。”[28]以此之故，则横云山赏秋之雅聚，在李舒章可谓“寰球良辰好意思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而卧子如赴约，寅恪先生说，“则转抱林黛玉过梨香院墙下，听唱牡丹亭'良辰好意思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及'如花好意思眷，似水流年’之感恨矣。”[29]又顺遂拈出《红楼梦》的量度情节，对比两厢东谈主物的心机步履，加多了释证的劝服力量及文笔情味。    以至《据说》第四章论及崇祯时的郁林州知州刘渔仲和东谈主参的关系，寅恪也要和《红楼梦》量度上。刘曾补助过董小宛，主张就是用东谈主参作礼金，据说用去“数斛”之多。寅恪写谈：“东谈主参在明季非仅限于药物之性质，亦可视为货币之代用品矣。渔仲于明季由北京至南边，挟尔后起外来之奇货以当多金，岂为行侠救贫耶？抑或求利自济耶？寅恪非中医，且无王夫东谈主'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之齰舌，故于东谈主参之功效，不敢妄置一词。”[30]《红楼梦》第七十七回写中秋过后，凤姐的病日渐好起来，为加速诊治，医生开了新方子，需要二两东谈主参配药。但是贾而已下，生死找不到二两东谈主参，王夫东谈主心焦得昏天黑地。这是《红楼梦》的一段很是坚苦的情节，占去了整整两个页面。寅恪先生未引原文，不妨增引其中一段翰墨：    一时周瑞家的又拿了进来说：“这几包都各包好记上名字了。但这一包东谈主参天然是上好的，如今就连三十换也不可得这么的了，但年代太陈了。这东西比别的不同，凭是若何好的，只过一百年后，便我方就成了灰了。如今这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请配头收了这个，倒不拘粗细，好赖再换些新的倒好。”王夫东谈主听了，垂头不语，半日才说：“这可没法了，只好去买二两来罢。”也无心看那些，只命：“都收了罢。”因向周瑞家的说：“你就去说给外头东谈主们，拣好的换二两来。倘一时老配头问，你们只说用的是老配头的，不必多说。”周瑞家的方才要去时，宝钗因在座，乃笑谈：“姨娘且住。如今外头卖的东谈主参都没好的。虽有一枝全的，他们也必截作念两三段，嵌入上芦泡须枝，掺匀了好卖，看不得粗细。我们铺子里常和参行营业，如今我去和妈说了，叫哥哥去托个店员昔日和参行征询说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参兑二两来。不妨我们多使几两银子，也得了好的。”王夫东谈主笑谈：“倒是你阐明。就难为你亲自走一趟更好。”于是宝钗去了，半日回顾说：“已遣东谈主去，赶晚就有覆信的。明日一早去配也不迟。”王夫东谈主自是得意，因说谈：“'卖油的娘子水梳头’，自来家里有好的，不知给了东谈主若干。这会子轮到我方用，反倒各处求东谈主去了。”说毕长叹。宝钗笑谈：“这东西虽然值钱，究竟不外是药，原该济众散东谈主才是。我们比不得那没见世面的东谈主家，得了这个，就崇拜密敛的。”王夫东谈主点头谈：“这话极是。”    我的引证已嫌过长。仅仅这段情节实在坚苦，是《红楼梦》作者创作构意的点睛之笔，磨折被大多半研究者所忽略。你看他说的：“这东西比别的不同，凭是若何好的，只过一百年后，便我方就成了灰了。如今这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的了。”东谈主们会问：这是讲东谈主参吗？何等像讲一个家族或一个社会的运谈！这且不管。回及其来再说陈寅恪先生验证刘渔仲其东谈主与东谈主参的关系，竟然顺遂引来了王夫东谈主的齰舌之词，不可不令东谈主佩服义宁之学的诗史互证包括用演义来证史的深厚功力。    《柳如是据说》论陈柳情事，对河东君的金明馆咏寒柳一词尤为青睐。是以然者，不仅由于此词系直承陈子龙的《上巳行》之语意而作，同期钱牧斋于崇祯十三年秋间连作《永遇乐》词四章，也深受此词之影响，因而组成“陈柳关系及钱柳缘分转捩点”，况且词旨措意与寅恪先生己身之身世配景正关系合，也就是古典之中给合着今情。“有怅寒潮，冷凌弃残照，恰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难忘，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成心腰瘦如舞。总一种萧条，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春日变成秋日雨，念畴昔风致，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丝风致，几隔细心廉，眉儿愁苦。特约个梅魂，薄暮月淡，与伊深怜低语。”[31]整首词把河东君凄苦的身世和自感自伤的心思浮现无遗。但这首词中的要道字句—引起寅恪先生共识的字句，则是下阙的首句：“春日变成秋日雨，念畴昔风致，暗伤如许。”寅恪先生写谈：    昔时读河东君此词下阙“春日变成秋日雨，念畴昔风致，暗伤如许”诸句，深赏其语意之新，情怀之挚。但尚未能确指其出地点在。频年见黄周星有“云间宋徽舆李雯共拈春闺风雨诸什”之说（见前引沈雄江尚质剪辑古今词话“词话”类下），及陈忠裕全集二十菩萨蛮“春雨”词（见前引），始恍然悟河东君之意乃谓当昔年与几社胜流交好之时，陈宋李诸东谈主为己身所作春闺风雨之艳词，遂成当天飘舞秋雨之预兆。故“暗伤如许”也。必作如是证明，然后语意方有下降，不致虚浮。且“念畴昔风致”，与上阙末句“尚有燕台佳句”之语，前后念念想通贯。[32]    接下去寅恪先生还说：“'变成’者，原理所必致之意。实悲催中主东谈主翁结局之原则。古代希腊亚理斯多德论悲催，频年海宁王国维论红楼梦，皆略同此旨。”[33]这里，寅恪先生引东谈主了一条坚苦的悲催好意思学的原则。亚理斯多德在《诗学》第七章中写谈：“按照我们的界说，悲催是对于一个好意思满而具有一定长度的步履的师法（一件事情可能好意思满而短缺长度）。所谓好意思满，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件不势必上承他事，但天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违犯，指事之按照势必律或惯例天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上启下者。是以结构好意思满的布局不可粗率起讫，而必须服从此地点说的方式。”[34]亚氏这里所给定的悲催组成的要件及头、身、尾三者之间的关联，很是是头与尾的因果关系，恰合柳词“春日变成秋日雨”之意。而王国维论《红楼梦》则曰：    《红楼梦》一书，彻首彻尾的悲催也。由叔本华之说，悲催之中，又有三种之别。第一种之悲催，由极恶之东谈主，极其统共之才能，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方位运谈者。第三种之悲催，由于剧中之东谈主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否则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之外之变故也。但由遍及之东谈主物，平素之境遇，遥之不得不如是也。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此种悲催，其感东谈主贤于前两者远甚。何则？彼示东谈主生最大之磨折，非例外之事，而东谈主生所固有故也。若前二种之悲催，吾东谈主对蛇蝎之东谈主物，与盲目之运谈，未尝不惊然颤抖。然以其荒僻之故，犹幸吾生之不错免，而不必求患肩之地也。但在第三种，则见此很是之势力，足以粉碎东谈主生之福扯者，无时而不可坠于吾前。且此等随心之行，不但往往可受诸己而至惨也。若《红楼梦》则正第三种之悲催也。[35]    王国维所引叔本华之说，认为第三种悲催产生之机会，系“由于剧中之东谈主物位置及关系而不得否则者”，也就是悲催组成的势必性，这和亚理斯多德忽视的“按照势必律或惯例天然的上承某事”，属吞并心裁，因此看重象上也都略同于柳词的“春日变成秋日雨”的追念悲催成因的句意。这也就是寅恪先生释证陈（子龙）柳（如是）情事，何故要与亚氏诗学和王国维论《红楼梦》连类取比的缘由。        五        《柳如是据说》第四章释证黄陶庵不和钱牧斋之催妆词，对黄的学品东谈主品作了极为风雅的验证。黄嘉定东谈主，名淳耀，字蕴生，东谈主品刚正方正，尤善八股文。朱鹤寿《愚庵小集》称：“先生行谊节概，高出千秋，四子经义，既为有明三百年一东谈主，其所作乐府，复旨远词高，义精响厉，真儒者之诗也。”[36]正因为如斯，经程孟阳的推选，钱牧斋专意遴聘黄陶庵来家中坐馆，课其子孙爱，时辰在明崇祯十二年至十四年。寅恪先生验证此事首尾的同期，对四书文有所评隲，始则引《四库全书总目》一百九十“钦定四书文”条，说明《四书文》所选之文“大抵皆词达理醇，不错传世行远”[37]；次则引钦定四书文卷首乾隆元年六月十八日上谕：“有明制义诸体皆备，如王[鏊]唐[顺之]归[有光」胡[友信]金[声]陈[际泰]章[世纯]黄[淳耀]诸大众，卓然可传。今朕欲□集有明及本朝诸大众制义，精选数百篇，汇为一集，颁布寰球。学士方苞于四书问义法，夙尝究心，著司选文之事，务将东谈主选之文，阐扬题义清切之处，一一批抉，稗学者了然心目间，用为模楷。”[38]明列黄陶庵为明代八大众之一。嗣后又引钦定四书文的“凡例”，标出韩愈对于古文的不雅点。这都不及为奇。令东谈主惊异的是，紧接着又引录《红楼梦》第八十二回的大段翰墨，揭出林黛玉对八股文的倡导：    黛玉微微的一笑，因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读书了，比不得头里。”紫鹃笑着知道，去拿茶叶，叫小丫头子泡茶。宝玉接着说谈：“还提什么读书？我最厌这些谈学话。最好笑的是八股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终结，还要说代圣贤立言。好些的，不外拿些经籍凑搭凑搭也终结。更有一种好笑的，肚于里原莫得什么，'东拉西扯，弄的牛鬼蛇神，还自以为博学。这那里是阐发圣贤的道理。咫尺老爷口口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拗，你这会子还提读书呢！”黛玉谈：“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随着你们雨村先生读书，曾经看过。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虽然不大懂，也认为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贾宝玉听到这里，认为不甚中听，因念念黛玉从来不是这么东谈主，若何也这么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寅恪先生为什么要在这里引录大段的《红楼梦》的翰墨呢？且看先生的证明：“炫耀宗列陶庵之四书文为明代八大众之一，望溪又举退之习之为言，尤与牧斋之语相妥当。今检方氏所选陶庵文多至二十篇，足证上引朱长儒'陶庵先生四子经义，为有明三百年一东谈主’之语，实非过情之誉。至林黛玉谓'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隐微淡远的’，即四库总目所谓'清真雅正’及'词达理醇’者，如陶庵之经义，皆此类也。噫！谈学先生竟能得林妹妹为亲信，可视乐善堂主东谈主（炫耀宗《御制乐善堂文集》，初刻原有制义一卷，自后定本删去。见《四库全书总目》一七三别集类“御制乐善堂定本”条）及钱朱方三老之推挹为不及谈矣。一笑！”[39]名义不雅之，似乎是寅恪先生鱼贯而来，开了一个打趣；内容上则是用演义来证史，通过宝黛之间对八股文的辩难，来进步论证的劝服力。钱牧斋、朱长儒、方望溪以及乾隆帝发达四书文之优秀者，固不待言。性气孤高、目无下尘的林黛玉，对四书文也取分析的派头，况且是在与具反叛厚实的情哥哥眼前斗胆陈言，这种释证秩序，即等于坚定执拗的读者也会被劝服而无异见。    《据说》第五章证发钱柳黧黑进行反清复明步履，触及钱牧斋和彩生的关系。彩生系一妓女，刚烈而有民族骨气。牧斋由是揣想，若是彩生也如董小宛似的因征歌选色被掠入京华，则清主的性命庶可掌抓。天然这只不外是牧斋的一方联想之词，内容上根柢莫得此种可能。由此可见晚年的牧斋为反清已无孔不钻了。他写的《陆子玄真置酒墓田丙舍，妓彩生持扇索诗，醉后戏题八首》，其四云：“残妆池畔映余霞，漏月歌声起暮鸦。枯木寒林都解语，海棠十月夜催花。”诗中的“漏月”一典，指荆柯刺秦事，牧斋诗遵王注本在另一首“十指琴心传漏月”句下有注[40]。第四句“海棠十月夜催花”，寅恪先生引谢肇淛《五杂俎》为证：“大凡寰球之气，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当纯阴纯阳用事之日，而阴阳之遮拦者，已浸浸萌孽矣。故四月有亢龙之戒，而十月有阳月之称。即寰球之气，四月多寒，而十月多暖，有桃李生华者，俗谓之小阳春。”[41]本来释证至此，诗句的含义已明晰无误，不会有东谈主对“十月催花”再生疑点。然则寅恪仍不放荡，还要引证《红楼梦》里贾母的话赐与参证，事见第九十四回“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大众谈笑了一趟，考究这花（指海棠）开得乖癖。贾母谈：“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因为和暖，吐花亦然有的。”    我们不得不佩服寅恪先生的验证工夫。必得把牧斋诗中“十月催花”的外号海棠也找到有劲的干证，才感到闲静。《红楼梦》里的老先人贾母，是一极有教会履历的老汉东谈主，他对十一月犹见海棠吐花的怪表象，作了豪阔劝服力的证明。寅恪先生此刻引来《红楼梦》里最具泰斗地位的东谈主士的话给予干证，劝服力的进度不言而谕。        六        河东君的神态特色，据记录是“为东谈主短小，完结俏利”，而身段特色则是耐寒。后者的依据是陈子龙的《蝶恋花·春晓》词：“故脱余绵，哑忍寒时节。”以及钱牧斋《河东春日诗有梦里愁端之句，怜其作憔悴之语，聊广其意》诗，其中有句：“早梅半面留残腊，翠柳全身耐晓寒。”寅恪先生写谈：“此耐寒习惯，亦非坚硬性特强之东谈主不易办。或者河东君那时已如中国旧日之叫花子，欧洲维也纳之妇女，略服砒剂，既可保暖，复可令脸颊红润。斯乃极空幻之假说，姑记于此，以俟当世医学考古学东谈主之善好意思容术者教正。”[42]至于河东君是否已掌抓此种好意思容技艺，天然不好论定，因此寅恪先生仅仅行动假说忽视来供大众议论。但寅老底下的论说，径直关乎《柳如是据说》与《红楼梦》的东谈主物之间的比较，尤其值得我们刺眼：    兹有一事可论者，吾国旧时妇女化装好意思容之术，似分外用内服两种。属于外用者，如脂粉及香熏之类，不必多举，属于内服者，如河东君有服砒之可能及薛宝钗服冷香丸（见石头记第七考中八两回），即是其例。前引卧子为河东君而作之《长相念念》诗云：“别时余香在君袖，香若多情尚依旧，但令君心识故东谈主（寅恪按，此句用后汉书传记四十四杨震传'故东谈主知君，君不知故东谈主’之语，甚为奥妙，足见文才之一斑），绮窗何须长相守。”然则河东君之香乃热香，薛宝钗之香乃冷香，冷香犹令宝玉移情，热香更使卧子消魂矣。[43]    《红楼梦》里的薛宝钗服冷香丸，曾引起读者的极大深嗜深嗜，况且估量不一；研究者的倡导也不尽一致。寅恪先生的倡导很明确，认为是为了好意思容，并以此反证河东君有服小数砒霜的可能。《红楼》东谈主物的趣事奥典，成为史家释诗证史的顺手拈来的灵验而已，只好寅恪先生才能作念得如斯轻车熟路。    还一个例子是《据说》第五章，验证钱牧斋牵涉于黄毓祺案被逮至南京，入狱四十天后经过河东君的拼死馈遗得以获释。黄毓祺系江阴东谈主，乙酉清兵南下，倡义守城，城不守则起兵接应，实为一抗清英豪。顺治五年龄发囚黄于泰州狱，后转囚南京，凛然不屈而死。黄的门生即常熟东谈主，牧斋与黄毓祺相识并有所走动，应该是事实。虽然柳如是曾去海上奖赏黄毓祺的军队的说法不一定可靠，牧斋与黄案确有牵涉，照旧无缘无故。河东君馈遗牧斋，走的是梁慎可的路途，她在南京住慎可家中，甚得梁母吴太夫东谈主欢心。而慎可当顺治初年极有可能参与南下军帅马国柱或洪承畴的军府，寄寓江宁。因此极有可能是梁母的旨意，慎可露面与之说情，牧斋才得以获释。自后牧斋写“梁母吴太夫东谈主寿序”以及“致镇台”手札，都对何东君在梁府曾得老汉东谈主发达一事刻骨铭心，盖因于此。寅恪先生一齐考释之后复归结说：    第三章引钱肇螯憨直谈耳，谓河东君在周谈登家为群妾所谴，几至杀身，赖周母之力得免于死。不雅牧斋“梁母吴太夫东谈主寿序”可证河东君与慎可母之关系，与吩咐周旋念西母者，正复疏浚。河东君善博老汉东谈主之欢心一至于斯。噫！寰球之“老先人”固不少，而“凤丫头”岂能多得者哉？牧斋之免祸，非巧合也。[44]    终末寅恪先生又引出了《红楼》东谈主物，比河东君于王熙凤。这一相比是十分确凿的，因为河东君身上确有王熙凤的特色。机智、幽默、生动、懂礼，善解东谈主意，很难讲这两个东谈主谁更像谁。正因此《红楼梦》里的东谈主物并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有确凿的活命依据的。虽然我们不好料定生当乾隆时期的曹雪芹，在构念念作品情节的时候，依然对百年前的钱柳缘分和陈柳情缘有所感会，因而取行动素材的蓝本。    说到这里，我不可不趁便提到陈寅恪的《元白诗笺证稿》一书，其第四章论元稹的“艳诗及悼一火诗”，曾经以《红楼梦》与之比较，写谈：“微之梦游春自传之诗，与近日研究红楼梦之'微言大义’派所言者，有可参证者焉。昔王静安先生论红楼梦，其释'秉风情，擅月貌，等于败家的根柢’，意谓风情月貌为天性所赋，而终不可不败家者，乃东谈主性与社会之突破。其旨与西土亚历斯多德之论悲催，及卢梭之第雄论文暗合。其实微之之为东谈主，乃合甄贾宝玉于一东谈主。其婚配则同于贾，而官吏则符于甄。”[45]元稹一生热中官吏，在这一丝上和甄宝玉相似。而在厚谊活命上，又极风致跌宕，表目前对寒族树立的双文始乱终弃，转而娶树立高门之韦氏。这点和弃黛娶钗的宝玉有方式上的相似，因宝玉是被迫的不得不如是。由于元稹的梦游春诗主要写自己的经历体验，因而可发之覆甚多。基于此一丝，寅恪认为研究《红楼梦》的寻求“微言大义”的一片所使用的秩序，可行动研究元稹诗作的参考。至于王国维论《红楼梦》和亚历斯多德的论悲催的不雅念，上头已从别一角度谈及，限于篇幅，此处不再深东谈主为说。        七        更可刺眼者，陈寅恪先生撰写《柳如是据说》的历程中，不仅顺手牵引《红楼》东谈主物的故事停战话，以为释解钱柳缘分诗和陈柳情缘之作的坚苦参证，况且径直把《据说》的传主柳如是和《红楼梦》的女主东谈主公林黛玉量度起来，指证其东谈主物脾气之间具有并非巧合的一致性。问题的忽视是由于河东君与钱牧斋结缡之后，很长时辰都处于身段不适和精神欠安的景况之中，而原因不排斥仍在念念念旧情东谈主陈子龙以及日常饮酒过量，是以牧斋诗有“薄病轻寒禁酒天”、“薄病如中酒”等句。寅洛先生于此写谈：当天念念之，抑可伤矣。清代曹雪芹糅合王实甫“多愁多病身”及“倾国倾城貌”，描写张崔两方之词，成为一梦想之林黛玉。殊不知雍乾百年之前，吴越立锥之地，实有将此梦想而具体化之河东君。真如汤玉茗所写柳春卿梦中之好意思东谈主，杜丽娘梦中之书生。自后果成为南安谈院之密斯，广州学宫之秀才。尽然中国老耽所谓“虚者实之”者，可与希腊柏拉图厚实形态之学说，相互证发，岂同样哉！[46]    请刺眼，寅恪先生认为林黛玉这一形象，是糅合《西厢记》里莺莺和张生两个东谈主物的特色塑造而成的，不止为《红楼梦》研究的孤明先发之见。笔者涉猎红学有年，从未见有另外的研究者表述过如斯的倡导。另外寅恪先生明确忽视，河东君就是林黛玉；只不外前者是活命中的实有东谈主物，后者是活命中实有东谈主物的体裁梦想；后者对前者而言，恰合于老子的“虚者实之”之意，同期也与柏拉图的理念是最确凿的玄学念念想不期而合。    《据说》在释证和收复柳如是与那时吴越胜流走动交游的盛况时，曾经拿河东君等南国名姝与《聊斋志异》里的诸狐女相比并，从而得出和以柳如是比林黛玉疏浚的论断。这段翰墨是这么写的：“寅恪尝谓河东君及其同期名姝，多善吟咏，工字画，与吴越党社胜流交游，以男女之情兼师友之谊，记录流传，今古乐谈。推原其故，虽由于诸东谈主天禀聪明，谦让向学所使然。但亦因其非阁房之闭处，失礼制之拘牵，遂得安宁与一时名士往来，受其影响，有以致之也。清初淄川蒲留仙松龄聊斋志异所记诸狐女，大都妍质清言，风致跌宕，盖留仙以皆鲁之文人，发火其社会环境之限制，遂发遐念念，聊托灵怪以写其梦想中之女性耳。实则自明季吴越胜流不雅之，此辈狐女，乃确凿之东谈主，且为蓠壁间物，不待寓意游戏之文，于梦寐中以求之也。若河东君者，工吟善虐，往来飘忽，尤与留仙所述之物语髣髴肖似，虽可失笑，亦足以藉此窥见三百年前南北社会风气歧异之点矣。”[47]这就是说，若是以河东君比之《聊斋志异》里的诸狐女，也不错说是“虚者实之”之意。    我个东谈主的倡导，寅恪先生在把河东君与《红楼梦》里的东谈主物相比较的同期（内容上还有《牡丹亭》里的东谈主物），又与《聊斋志异》里的诸狐女相比较，这种释证古典文件的秩序，不仅对所触及的关系文章，况且对统共这个词明清文化念念潮的研究，也有很是坚苦的顺媒介的真谛。不可否定清代的康熙、雍正、乾隆时期，在文化上是一极专制的期间，因而《红楼梦》作者才编造一个大不雅园，让十三、四岁的赤子女勾心斗角、打情骂俏，还尽可能地搀和着对君臣大伦以及圣贤经典的揶揄排击之论，很可能是事先打掩护，寓童言无忌之意。而蒲松龄则谈狐说鬼，把东谈主间的拒抗、罪戾挪到非东谈主的世界，虽是给我方占地步，其“狼子贪心”不免昭然若揭。河东君等南国名姝与吴越党社胜流，生当明末，政事环境比曹雪芹、蒲松龄的时期要宽松一些，因此他们不仅打情骂俏放诞不羁，况且结社议政、党同伐异、聚众肇事，也毫无费神。《据说》作者盛赞传主的“独处之精神，解放之念念想”，同期意图说明，这种精神与念念想也需要相应的环境来相沿。        八        “明清痛史新兼旧，善事何东谈主共议论。”[48]陈寅恪先生释证钱柳缘分诗作和阐述《再生缘》及其作者陈端生，平庸牵及演义《红楼梦》已如上述。其实并不巧合。这些作品的作者和东谈主物，都步履于明清之际以及清朝乾隆时期的社会舞台，也就是当政权更替和新朝的统带很是严酷的时候，此种历史时刻，更能见出士东谈主的出处进退的立身大节。若是说陈先生晚年撰写《论再生缘》、《柳如是据说》是在“颂红妆”[49]，那末《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再生缘》的作者陈端生，早于他三百多年就在那里大“颂”特“颂红妆”了。东谈主所共知，曹、陈（端生）的“颂红妆”是有历史期间的缘由的。那末寅恪先生呢？他何故要在衰病之年以千钧之力来写《柳如是据说》和《论再生缘》？“点佛弟之额粉，久已先干。”。《论再生缘》后序如是说。“纵回杨爱千斤笑，终剩归庄永劫愁。”[50]《柳如是据说》第一章“缘由”第一首题诗如是说。    谛视：    [1]《柳如是据说》第一章“缘由”，上海古籍出书社1950年版，上册第2至3页。    [2]俞平伯1921年与顾颉刚通讯议论《红楼梦》，第二封信就提到了戚序本：“我想有正书局手本《石头记》，八十回后无文无目，却是原书真面庞。”这里所说有正书局手本，就是戚蓼生序本。参见《俞平伯论红楼梦》，上海古籍出书社1988年版，第6页。    [3]俞平伯整理校勘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就是以有正本作正本的。看他的证明：“用它作念正本，却为事实所限，一则由于易得，便于丹黄涂抹；二则它也最好意思满。”显着是说他使用的是自家的家藏本。《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序言》，《俞平伯论红楼梦》第893页。    [4]参见蒋天枢撰《陈寅恪先生纪年龄辑》（增订本），上海古籍出书社1997年版，第69至70页。    [5][6]陈著《韦庄秦妇吟校笺》，《寒柳堂集》，上海古籍出书社1980年版，第112页，第125页。    [7][8][9][10][11]均见陈寅恪《俞曲园先生病中呓语跋》，《寒柳堂集》第146至147页。    [12]《陈寅恪诗集》，清华大学出书社l993年版，第88至89页。    [13]《后汉书·蓟子训传》：“尝抱郑家婴儿，故失手坠地而死，其父母惊号怨痛，不可忍闻，而子训唯谢以过误，终无他说，遂埋藏之。后月余，子训乃抱儿归焉。父母大恐，曰：'死生异路，虽念念吾儿，乞毋庸复见也。’儿识父母，轩渠笑悦，欲往就之，母不觉揽取，乃实儿也。”参见中华书局校点本《后汉书》第十册，第2745页。    [14]陈著《元白诗笺证稿》第四章“艳诗及悼一火诗”，释证“洼儿”、“猧子”及“娇娃”和“娇圭”甚详，可参看，上海古籍出书社1980年版，第91页。    [15]俞平伯的《红楼梦辨》写于1921年，那时只好22岁；1923年由上海亚东藏书楼出书，也只24岁。而动手发表新诗，在1918年，才19岁。参见孙玉蓉编辑的《俞平伯年谱》，（俞平伯全集》第10卷，花山文艺出书社1997年版，第434至453页。    [16]《陈寅恪诗集》，清华大学出书社1993年版，第7页。    [17]《汉书·艺文志》载：“'虞初周说’九百四十三篇。”又称虞“河南东谈主，武帝时以术士侍郎”，号“黄车使臣”，列东谈主“演义家”之第十四家。颜注云：“'史记’云虞初洛阳东谈主，即张衡'两京赋’'演义九百，本自虞初’者也”，参阅中华书局校点本《汉书》第六册，第1745页。    [18]《吴宓日志》第二册（1917至1924），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0页。    [19]《吴宓日志》第二册（1917至19对），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1至22页。    [20][21][22][23][24][26]均见陈著《论再生缘》，《寒柳堂集》，上海古籍出书社1980年版，第89页，第48页，第93页，第53页。    [25]《儿女英豪传》第二回之关系翰墨，寅恪先生引录甚详，可参阅《寒柳堂集》第91至92页。    [27][28][29][31][32][33][47][51]陈寅恪《柳如是据说》，上海古籍出书社1980年版，上册第135页，第318页，第336至337页，第340页，第75页，第1页。    [30][36][37][38][39][42][43][46]《柳如是据说》中册第703至704页，第505页，第510至511页，第512页，第562页，第572至573页。    [34]亚理斯多德：《诗学》，罗念生译，东谈主民体裁出书社1962年版，第25页。    [35]王国维：《红楼梦驳倒》，《王国维遗书》第五册《静安文集》第50至51页。    [40]遵王引杨慎《禅林钩玄》云：“漏月经见燕丹子，漏月传意于秦王，果脱荆轲之手。相如寄声于卓氏，终获文君之身。皆丝桐传意也。秦王为荆柯所持，王曰，乞听琴声而死。琴女名漏月，弹音曰，罗毅单衣，可掣而绝。三尺屏风，可超而越。鹿庐之剑，可负而拔。王如其言，遂斩荆柯。”参见《柳如是据说》下册第1120页。    [41][44]《柳如是据说》下册第1121页，第898页。    [45]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上海古籍出书社1980年版，第96至97页。    [48]《柳如是据说》第一章“缘由”之题诗，上册第7页。    [49]陈寅恪《辛丑七月雨僧知己娇傲庆来广州承询现状赋此答之》诗有句：“留命任教加冷眼，著书唯剩颂红妆。”《陈寅恪诗集》第113页。    [50]陈寅恪：《论再生缘校补后序》，《寒柳堂集》第96页。    [作者简介]刘梦溪，1941年生，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长处、研究员。    附原编者按：    2000年7月，本刊与中华好意思学学会后生好意思学研究会、内蒙古艺术学院合营，在呼和浩特市召开了“首届东方好意思学国外学术会议”。与会的中、日、韩、好意思四国粹者，围绕“东方好意思学及其艺术线路”的主题，进行了议论、交流。以这次会议为基础，我们组织中外学者对这一论题作念进一步研究，编资本组文章，但愿有助于加深对东方好意思学及体裁艺术在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的运谈及真谛的厚实。    原载：《文艺研究》2001年第１期         原载：《文艺研究》2001年第１期 (株连剪辑：admin)                               本站仅提供存储办事，统共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存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夫妻性爱技巧